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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月的風(fēng)掠過膠東平原，將百畝高粱釀成晃動的瑪瑙色海洋。穗浪相擁時總在重復(fù)那些被酒香浸潤的往事，祖父揭開封壇紅布的手指微微發(fā)顫，琥珀色的酒液里浮沉著整個村莊的年輪。

曬谷場的石碾刻著深淺不一的溝壑，戴家媳婦總倚著它哼《二月里來》。她鬢角的紅綢帶是灰撲撲歲月里唯一的亮色，懷里嬰孩睫毛上棲著朝露，在槍響驚破晨霧的剎那，這個裹著靛青粗布的身影突然站成了界碑。糧車轆轆碾過黃土地時，她的影子被暮色抻得老長，與起伏的高粱穗連成燃燒的赤色綢緞。后來每個秋天，總有些穗子無端滲出血珠，老輩人說那是風(fēng)在復(fù)述未說完的誓詞。

十八年后的谷雨時節(jié)，余鐵匠編蟈蟈籠的手開始往土里埋酒壇。月光順著地道蜿蜒成銀線，他教少年們用高粱葉卷口哨："等把虎狼攆出山，咱們就吹著《十送紅軍》收新米。"地窖深處珍藏的二十年陳釀，最終化作清洗傷口的烈藥，酒香混著鐵銹味在硝煙中盤旋，凝成啟明星下的霜。

我常趴在地頭看行軍蟻搬運秋天，它們馱著碎高粱在祖父的皺紋里遷徙。驟雨初歇時，千萬顆水珠懸在葉尖，每滴都囚著個晃動的日頭。炊煙升起時，熬粥的陶罐咕嘟作響，祖父說這是土地在給遠(yuǎn)行的種子唱搖籃曲。當(dāng)暮色將曬場的穗垛染成紫棠色，風(fēng)掠過殘破的酒旗，我聽見無數(shù)細(xì)小的聲音在穗粒間流轉(zhuǎn)——那是永不風(fēng)化的赤誠，正在釀來年的春風(fēng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