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親昨夜遞來靛青色布紋封面書冊時,紗簾正被晚風撩起漣漪。月光沿著窗欞游走,將扉頁的燙銀月牙熨得發(fā)亮,鏤刻的流云暗紋在光影間若隱若現(xiàn),恍若銀河碎屑凝成的書簽。我抱膝陷進飄窗的棉麻軟墊,任文字在月華里舒展成藤蔓,纏繞出舊時光的模樣。
山坳少年每日要攀過三座開滿映山紅的山梁。那個驟雨初歇的清晨,粗布書包在山道上綻開豁口,妹妹二話不說扯下綴滿補丁的藍頭巾。碎布在裂口處拼出歪斜的北斗七星,露珠順著她睫毛滾落,洇濕了補丁邊緣的亂線頭。我下意識摸索書包側袋——母親繡的姜黃小熊正蜷在暗格里,耳朵尖還留著淺咖色絲線補過的針腳,像偷吃蜂蜜留下的糖漬。
中秋章節(jié)里,父親揣著三個月工錢換來的半塊月餅,披著星輝翻越三百里山路。七雙皸裂的手掌托起指甲蓋大小的甜,月光在豁了口的粗瓷碗里晃蕩,竟比堂前兔兒燈還要溫潤明亮。此刻忽覺人間至暖不必璀璨如晝,恰似月光總在寂靜處流淌,讓草葉上的露珠都成了會發(fā)光的童話。
合書時驚覺弦月已成銀盤,宛如故事里母親納鞋底用的頂針。書頁在懷里散著余溫,細碎光斑從指縫游向窗臺。遠處傳來孩童追逐打鬧聲,忽然想起表弟昨日將草莓橡皮掰成兩半時,橡皮屑落在他揚起的酒窩里,倒像是偷藏了星星的粉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