書架第三層那本燙金封面的《理智與情感》,書脊已泛起細密的裂紋。十四歲那年拆開塑封時的期待,十六歲重讀時留在扉頁的淚痕,此刻都成了時光饋贈的年輪。那些被不同年紀的晨昏反復(fù)摩挲過的文字,像春日里漸漸返青的藤蔓,在每個閱讀的瞬間悄然生長出新的枝椏。
初遇時的文字是凝固的糖霜?,旣惏苍阡桡笥曛姓b讀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,埃莉諾將心事疊成整齊的信箋,這些畫面曾是工筆勾勒的插畫。我像看童話般數(shù)著她們?nèi)箶[上的玫瑰花瓣,以為每個姑娘都會在馬車經(jīng)過時恰好遺落水晶鞋。直到那年冬天,看見母親在急診室走廊上邊核對賬單邊抹眼淚,才忽然懂得埃莉諾用鋼筆尖蘸著月光寫信時,墨水里溶解著怎樣克制的星光。
瑪麗安在琴鍵上流淌的《悲愴奏鳴曲》,曾是我眼中最浪漫的注腳??僧斖腊褜懼颐值募垪l夾進別人課本時,那些跳躍的音符突然化作真實的刺痛。布蘭登上校默默修補瑪麗安摔壞的琴譜,像修補月光下碎裂的瓷瓶,這個場景在某個晚自習(xí)后變得格外清晰。原來真正的懂得,是能接住對方跌落的星辰,再輕輕放回她將要啟程的行囊。
埃莉諾收到愛德華婚訊那日,正幫妹妹整理嫁衣的蕾絲。陽光透過蕾絲在她手背織出鏤空的光影,像命運開的玩笑??僧斔诔快F里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時,裙裾翻飛卷起的露珠突然都成了星星。這讓我想起父親總在深夜里悄悄修好我摔壞的臺燈,那些不曾言說的等待,終會在某個黎明結(jié)成晶瑩的琥珀。
現(xiàn)在的我常在放學(xué)路上駐足觀察玉蘭樹??此鼈?nèi)绾卧诹锨痛汉锇研氖鹿擅兹椎幕ò?,又如何在某個暖陽乍現(xiàn)的清晨突然綻放?,旣惏矊W(xué)會在茶涼前續(xù)上熱水,埃莉諾開始收藏妹妹采來的野雛菊,這些細微的改變比任何戲劇性的轉(zhuǎn)折都更動人。幸?;蛟S就像書頁間風(fēng)干的勿忘我,要在歲月流轉(zhuǎn)中褪去艷色,方能顯露出最本真的脈絡(luò)。